局外人看局内人：藏地一个小山村的纪录片视角探索
藏区在地影像培训
到2017年夏天，我在乡村之眼的工作已满半年。此前，作为影像培训师，我主要负责培训大学生如何拍摄纪录片，这次柯河的项目是我第一次培训村民，这使我既期待又感到不安。7月底，我乘长途大巴抵达阿坝县，在红原和若尔盖辗转学习了几天后，来到项目点柯河乡色日村。柯河乡群峦叠嶂，草木葱荣，并不像红原大草原那般辽阔却贫瘠，一改我之前对藏区景观的刻板印象。
吴启慧在为村民做影像培训 摄影：周巴
这次的在地影像培训由乡村之眼、色日村村委会与峒格小组三方合作举办。峒格小组骨干成员有当地环保领导人周巴、三村的会计罗尔丹和二村的村长而金益西。在来的路上，周巴向我介绍了很多玛荣地区（柯河乡旧称）的文化与信仰：玛是指村前流过的这条河的名字，荣是指种青稞的农民；因为地域偏僻、交通不便，玛荣地区的传统文化得到了较好的保存，自苯教时期，他们就开始信仰山神和水神，至今他们还会每年举行供奉山神的活动。
村长而金益西开玩笑的水平总是很高，他总自称老猎人，还一脸真诚地邀请我到柯河后打野猪。幸亏当时我察觉出了他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狡黠笑容，才委婉拒绝了。后来我才知道，村长二十多岁皈依佛教后便不杀生了，而且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。
罗尔丹则是“麦霸”。无论是藏族的传统民歌，还是网络神曲，他张嘴就来，演绎得声情并茂。因为阿坝县到柯河乡的公路一直在修，七十多里地我们开了近四个小时，多亏了罗尔丹的好车技和好歌喉，我们一路颠簸也不觉得劳累。
夏季是当地百姓获得主要生计来源的季节，大部分村民都会举家搬上山，一边挖药材、一边放牦牛。由于培训安排在了夏季，这次培训只招到三名成年学员和七名低龄学员，学员之间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也参差不齐，再加上语言障碍，这些都给我的教学带来了很大挑战。
在地影像培训班合影
一开始，我担心那些没上过学的成年人会因为语言障碍影响听课质量，但得益于丰富的生活经验，他们无论是观片还是实拍都表现出了很强的理解能力。后来我发现，最让我头疼的是那五名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，他们一开始干劲十足，课上也很活跃。但随着课程的深入，他们对篮球、手机和睡眠的热情便超过纪录片了，这让我感到既可爱又无奈。为了尽量配合村民们夏季的安排，我们把七天的培训内容分散到一个月内，希望他们不耽误生计的同时，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独立完成一部结课短片。
学员加布卓尔在寺院学习了十年后，还俗回到了家乡，他拍摄了村民在山上挖贝母的生活。看过加卓的素材，我第一感受是挖贝母这项工作真艰辛，他们每天要步行两三个小时到山顶，在烈日炎炎下弯腰作业大半天。
可有意思的是，加卓的片子最终呈现出更多的是生活中幽默的那部分，比如村民们在挖贝母的时候看到了棕熊，便开始互相调侃；负责晒贝母的孩子肚子一饿，便禀告大人外面太阳很好，其实是想催大人快点把饭做好。
玛荣地区一半是森林，一半是草场。夏季雨水丰富，草木茂盛，牦牛都吃得很壮实，毛也既干净又坚实。牧民热不让拍摄了一部短片《牛毛》，介绍了牧民剪牦牛毛的过程以及牛毛的不同用处，比如牛毛可以用来做黑帐篷、绳子、毯子、马鞍袋子等。周巴看过片子后有感而发：牛毛有价值真好，这样我们就不用卖牦牛的肉，可以不杀生了。
学员罗布让在久治县学画唐卡，希望成为一名唐卡艺人，他拍摄了村里的老石匠俨扎一天的生活。一大早，俨扎就来到村里的经堂门口刻石头，他喜欢一边喝可乐，一边工作。到午饭点时，他不紧不慢地收拾好家伙，先去经堂转转经，和其他老人一起唱诵佛经，然后再慢悠悠地往家走。
回家的半里路对俨扎来说还是有点长，中途他要在一棵树下小憩一下，不知不觉便打了个盹儿。直到一位邻居经过喊他一块走，他才又不紧不慢地跟上，路上还不忘随手捡块石头扔到玛尼堆上。在采访中，俨扎告诉大家，他刻玛尼是为了保众生平安。如果观看记录片时看到了他刻的玛尼，希望大家也能跟着念一念。
学员泽让卓玛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，刚刚小学毕业，她在课上非常腼腆，只和另外一名女生说悄悄话。她拍摄了一部片子叫《牛奶》，记录了牛奶炼成酥油的过程。我能感觉到这次培训对她来说强度较大，也担心她完不成作业。但在罗布让和罗尔丹的帮助下，她坚持到最后，并剪辑出了一个完整的短片，让我感到非常欣慰。
作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，以往我都是通过“局外人”的视角拍摄与自己文化不同的族群。这次培训让我看到了“局内人”是如何拍摄自己的文化和族群，对我启发很大。因为村民对拍摄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，乡村影像充满了隐密的知识和拍摄者与被拍摄者间亲密的互动，这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拍摄状态，神似小川绅介用十三年来收割一部电影而达到的境界！希望经过这次培训，各位学员能继续用影像发出自己的声音，记录下玛荣地区在外来文化冲击下的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。
本文作者吴启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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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作者
吴启慧，纪录片艺术硕士，独立纪录片工作者。主要从事纪录片教学工作，关注乡村影像的生产与传播。代表作品《神选之民》（Chosen People, 2016）入选Full Spectrum Features 策划的芝加哥短片系列（Chicago VOL.3），入围英国皇家人类学学会电影节馆展单元、巴黎民族志电影节、巴特摩尔黑人国际电影节等；实验短片《动物园往事》（Life of Being Wild，2015）被Groupe Intervention Vidéo 公司在加拿大和法国发行。
作者/吴启慧
编辑/陈泽应
支持乡村民众拿起摄像机
记录变迁中的中国乡土
乡村之眼